第807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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忽爾立夏,首夏清和,芳草未歇。歲月在這個清寂小院中特彆綿長,似乎一個畫麵就是地老天荒,然而阿宛與阿樂卻明白,人生忽如寄,行樂亦如是。她隻是無法預料,這一刻的自己,已經有了那麼深的牽絆。

這一日,所有阿宛與阿樂她們能記住的龜茲曲子都已被王維記下,他身邊放著琵琶,一手執筆,不時彈拔音階,一遍遍校正修改著。

阿宛躡手躡腳推開了房門走到他身後,故意壓低聲音說:“大膽,又在偷看我家寶典!“

王維隻覺得好笑,喝了一口清茶:“你找我可有事?“

阿宛猶豫了一下,問道:“還有幾日就要動身去長安了,阿樂說她想自己在洛陽城裡走走,但不想勞動姑母,拂塵他們一直陪著,能不能……你前些年的舊衣服,可不可以借幾件給我們?身量應該差不多。“

她在有求於人的時候,那雙大眼睛便會收了銳氣,水汪汪的蒙上一層霧氣巴巴地看著你,端的是可憐可愛。王維怎能招架得住,差點兒要把衣箱搬空了給她,但他也有個條件:就是要帶著他一起出去,至少安心些。

這日天色剛暗,阿樂阿宛都穿上了王維的舊衣,兩個人忐忑地坐著,等王維過來——這個一向把安分守已刻在骨子裡的少年,誰知道他會不會又在這最後一刻失約?

阿樂看看窗外,一勾新月已經爬上了柳梢,穿過那紫藤花的縫隙,灑得這個小院中遍地碎銀一般。她輕輕歎了一口氣:“你家那乖乖少年,怕是不願陪我們乾這些渾事……罷了罷了,我就在視窗再看看這洛陽城吧。”說著,她便去了樓上換回了日常裝束。

屋裡漸漸暗下來,隻有那案上那金鴨獸香爐裡一點幽微的光閃閃爍爍,散著一絲檀香。

阿宛冇去點燈,隻在榻上靜靜坐著,眼睛一點點在暗中適應了光線,視線撫過這個屋子的每一處。洛陽城的雙闕連甍,碧樹銀台,這屋裡的丹楹刻桷,雕幾香案,也本不應該是她們的,隻是暫時借來的一個夢而已。那個身著月白羅衣束著金鑲玉蹀躞帶,長身玉立,寬袍緩袖的身影,隻是夢裡人。

阿樂正發呆,卻見那個身影緩緩走近,說道:“你……們還一直在等我嗎?”

她一時分不清是幻是真,冇有回答。

他摸到案前,一

盞清燈伴著火石聲亮起,正是王維。

他清亮如水的眼眸裡全是焦急與歉意,輕聲道:“母親見我這些時日一直在彈琴記譜,適才便花了好些時間考了我幾篇禮部所試詩、賦、策……我知你們在等,卻脫不了身。”

阿樂看著他,心裡慢慢升起一層委屈,這委屈不是怨他遲來,而是怨這老天捉弄,讓她觸到這原不可及的夢,然後再把這個夢擊碎給她看。阿宛原不想哭,但一張嘴說話的聲音卻帶了哭腔,蓄了一晚的眼淚此刻終於奔瀉而下,隻嗚嚥著不成句:“不怪你……怪………故意…天……不好……”

是的,她貪心了,她捨不得他,她恨這世上的翻雲覆雨手如此戲弄,一個令牌,一個姓氏,一個人情,一種責任,一個期待,什麼都比她和他的心來得要緊,誰都在身不由己地傷害彆人也被傷害。

她哭得一身熱汗暈眩無力,小巧的身軀原本就滾燙熾熱,現在更不管不顧,如紐股糖一樣整個人纏繞著他。王維小心翼翼地輕拍她肩膀安慰著,抱著她的手臂不自覺越收越緊,他身上也滲出薄汗,熱意透過衣衫一**地傳到她身上,如升騰的火。他強撐著抱著她坐在榻上,一手扯著袖子想幫她擦汗。

阿宛心突突地亂跳,仰視著他,雙眸濕漉漉,眼神卻清晰明亮,眉眼間交織著一絲不屈的戾氣和委屈、不甘、心疼,骨子裡卻透出柔若無骨的妖嬈嫵媚。

她抓住了王維想給她擦汗的那隻手,把袖子從手裡扯出來,嬌憨地把他的手心貼住了她的左臉。王維的手心,觸到她軟脂香玉一般的臉,那股暖香一直烘上來,從肌膚滲入肌肉,又順著血液流淌進身體的最深處。他不知道阿宛要做什麼

但他又期待她做些什麼

她的眼眸被淚水潤濕,她的唇瓣如玫瑰花一樣微微開啟,

她輕聲說:“摩詰,摩詰,吻我。”

這兩個字有如佛謁,如一道撥散烏雲的光束,籠在他身上。

世間萬物如水流過,而他隻想抓住這一束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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