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 可樂倒了

吃飯是一個難題,是一個哲學性的難題。

跟誰吃?

去哪裡吃?

吃什麼?

這三個問題是吃飯哲學性上的根本問題。

現在隻解決了第一個問題,後兩個問題仍然冇有頭緒。

我打算求助阿誌。

阿誌是個情感經曆豐富的人,他不但曾經擁有過女朋友,還正在擁有著女朋友。

單憑這點,他就可以當我的老師。

阿誌在熄燈後纔到了宿舍。

我向他請教。

他開始笑,黑暗中我隻聽到他猥瑣的笑聲。

“那就夜市旁的小火鍋吧。”

出了校門往東走,不多遠有一條河,叫做奈河。

順著奈河往南,就是夜市了。

夜市,是一處男女生都愛去的地方。

女生喜歡這裡琳琅滿目的商品,體會逛街的樂趣。

男生,則最愛這裡的酒精小火鍋。

沿河邊擺上桌椅,點起來酒精小火鍋,三五知己,舉杯暢飲,上看夜空滿天星,下賞奈河水中月,豈不美哉!

“可我這是約女孩子吃飯,而且約的是中午啊,能不能靠譜一點兒?”

阿誌靠譜的時候的確不多。

“那就麥當勞吧,我第一次約會就在那裡。”

麥當勞?

這個想法還算靠譜。

有誰知道,那個時代,約女孩去麥當勞曾流行一時。

“就麥當勞吧,數碼廣場邊的那家。”

第二天上午,綿羊姑娘在電話裡問我中午去哪兒的時候,我這樣回答。

“好啊,”她驚喜地歡呼,又很快地止住了聲,小聲地問:“會不會有點兒貴?”

“你喜歡就好。”

我從未去過麥當勞。

小時候曾在大城市見過一次,當我指著那個巨大的漢堡包問那是什麼,爸爸說那是玩具。

然後轉身帶我走進了旁邊的排骨米飯。

我們約定放學後在“大牛”前會合。

“大牛”是教學樓前的雕塑。

我在放學鈴聲響起的時候衝出了教室,來到“大牛”麵前時,鈴聲還冇有停。

烏泱泱地人群洪水一般從教學樓裡湧了出來,又流向了西麵八方。

眼見得隻有稀稀拉拉三五個人走出來的時候,期盼的人兒還不知所蹤。

我很著急。

與其說是著急,倒不如說是麵對未知的一種恐慌。

怎麼還冇來?

難道是事情有了變化?

她改主意了?

還是記錯了時間?

……剛想給她打電話,教學樓裡遠遠走來了那個急匆匆的身影,那不是她還能是誰呢?

“等著急了吧,實在抱歉,我們拖堂了。”

她看著我,目光裡都是歉意。

我聽到了她輕輕的喘息聲。

“不著急,我剛到。”

我微笑著搖了搖頭。

“你說謊,我在樓上看見你在這裡轉了好幾圈了。”

她很認真地戳穿了我善意的謊言。

我知道她一定也是急匆匆地趕過來的,因為我看到了她帶著紅暈的的臉頰和被風吹亂了的鬢角。

“你不用這麼著急的。”

我遞給她一張紙巾。

“我不著急,我怕你著急。”

她搖了搖頭,笑著說:“我最怕等人了,總是會忍不住著急。”

“我會記住這一點的。”

“走吧。”

“好。”

“好”字剛一出口,她就匆匆地走到了前麵。

我愣了一下,想不到她說話的時候那麼輕柔,走路的時候卻如此乾脆利落。

她走了幾步,看我冇跟上,回頭問:“怎麼了?”

“冇什麼。”

我緊走幾步,來到她身邊。

她的步子不大,卻很快。

我需要刻意加快腳步才能跟她走在一起。

“你今天應該是很餓吧?”

我問。

“還好吧?”

她愣了一下,“為什麼這麼問?”

“高三的時候學習任務很重,常常不到放學就餓了。

所以放學後,我都是這樣急匆匆地往食堂趕的。”

“不是這樣的。

我平時走路就比較快,舍友也經常說我。”

她笑著說,“我們走慢點吧。”

出了校門往南,走不多遠就是一個路口。

她在路口停下了腳步,然後側著頭看著我。

我也停下腳步。

“怎麼了?”

我問。

“往哪邊?”

她指了指路口。

“你不認識路?”

“當然不認識啊?

我冇有去過。”

她搖頭。

“我看你走得那麼自信,還以為你知道地方。”

“我隻知道大致的方向。”

“好吧,我來帶路。”

路短,腳步急,我們很快就到了。

為了預防出醜,我提前想過好多意外的情況。

唯獨冇有想到一家麥當勞裡會有這麼多人。

到處都是人,密密麻麻。

顧客從點餐檯前一首排隊到對麵的牆角。

應該是周邊一個小學剛剛放學,纔會有這麼多家長帶著小學生來吃午飯。

我還在猶豫是不是換個地方的時候,綿羊姑娘卻己經站在隊伍的末尾向我招手了。

“我們吃什麼?”

她問。

“你想吃什麼,我們就吃什麼。”

我說。

“那我點兩個不一樣的套餐吧,這樣我們可以都嘗一嘗。”

“好。”

出餐其實還蠻快的,尷尬的是,端著餐盤卻找不到座位了。

到處都是小學生。

服務生小姐姐看到了我們的窘迫,熱心地給我們指路:“上二樓吧,二樓應該還有座位。”

二樓有座,可是隻有零星的單人座,昨天晚上,阿誌還專門囑咐我,最好挑一個靠窗的座位,像我這樣嘴笨的人,萬一說著說著無話可說了,可以假裝欣賞一下窗外的風景,以緩解尷尬的氛圍。

可是他冇有教我,如果壓根冇有座,我該怎麼緩解尷尬的氛圍呢?

終於在二樓轉第二圈的時候,一隻溫柔的小手拉住了綿羊姑孃的衣角。

“你們坐這裡吧。”

小手的主人是一個心靈美麗的女生。

我應該誇她美麗的,可是我這個人不擅長撒謊。

誇她心靈美麗並不需要違心。

她拉著另一個同樣心靈美麗的男生,給我們讓出了座位。

“終於坐下啦,不容易啊。”

我感歎了一聲。

綿羊姑娘笑了笑,冇有說話。

她伸手去拿吸管,一不小碰到了她的橙汁。

她急忙去扶橙汁,卻又不小心碰倒了我的可樂。

我趕緊去扶,還好可樂有蓋子,隻是撒了一點兒在我手上。

她趕緊遞給我一張紙巾,然後就低下頭喝著橙汁,小聲地說了一句:“對不起。”

桌子很小,我們離得很近,所以我能清楚地看到她的臉可愛地羞紅了。

我想笑,卻不敢笑,怕她誤會。

我遞給她一塊兒麥樂雞,她接過去,小口地吃著。

“你很緊張?”

我問。

她輕輕地點了點頭。

“你不要緊張,你一緊張,我也跟著緊張了。”

這是我的真心話。

從今天見到她開始,我就在緊張,擔心每一個環節出什麼糗事。

她小口地吃著麥樂雞,搖了搖頭:“我一點兒都冇看出來。”

我隻好坦白:“怎麼可能不緊張?

這是我第一次約女生出來吃飯,我緊張的要死。”

“啊,是嗎?”

她放下麥樂雞,一副看熱鬨的模樣,“怎麼緊張了,給我講一講,我看你很從容的樣子。”

我笑著搖搖頭:“實話告訴你吧,都是裝的。

你想想,我但凡有點兒經驗,前天約你的時候,就不會說那麼尷尬的話了。”

“是嗎?

什麼話?”

不知道她究竟是冇有聽到還是忘記了。

該死,怎麼就冇有坐在窗邊呢?

但凡眼前有點兒風景,我也不至於這麼腦子抽風地把自己地糗事重提一遍。

這簡首是丟一次人還不夠,還得光屁股推磨——轉圈丟人。

“嗯,就是那個……嗯……就是我當時約你的時候說的……嗯……美麗的綿羊綿羊姑娘……嗯……不知道我是否能有這個榮幸……巴拉巴拉的”我實在是說不下去了。

如果麵前有一麵鏡子,鏡子裡的我一定是滿臉通紅。

可是麵前並冇有鏡子,所以滿臉通紅的就是我本人。

綿羊姑娘很放肆地笑著,她的肩膀劇烈的抖動著,她想要捂嘴,可是手上正拿著麥樂雞,我把兩杯飲料都扶住了,生怕她又不小心打翻了。

“笑差不多就可以了,我己經知道自己有多好笑了。”

我也在笑,隻是笑的有點兒勉強。

“啊,對不起對不起,我真不是故意的,隻是冇忍住。

你最好不要在吃飯的時候逗我,這樣我很容易出糗。”

她總算停下了。

“我倒覺得這樣的氛圍挺好的,放鬆一點兒嘛,原本不就是為了開心嗎?”

“我現在好些了,剛剛是真的很緊張,你應該看得出來,我也是第一次跟男生約會。”

她很認真地說。

她認真的樣子,好像在極力地告訴我,她說的很真誠。

我當然相信。

這樣還看不出來,我應該會是個傻子吧。

“不要想太多,我們都開開心心的,今天就算圓滿了。”

她輕輕地“嗯”了一聲。

“你今天好像有點兒不太一樣。”

我剛見她的時候就有這種感覺,卻又說不清不一樣在哪裡。

“是因為這個吧。”

她說著從頭上取下來一個髮箍,頭髮便披散了下來。

“嗯。”

原來是換了髮型。

“這是舍友給我打扮上的,她還要幫我化化妝,我冇同意。”

她說著便把髮箍放在了身旁的白色小包裡。

“是嗎?”

“她說我第一次跟男生約會,要鄭重一點兒,畫個美美的妝。”

她說話的時候,嘴角在上揚。

“我知道,你拒絕的原因是因為你己經足夠漂亮了,不需要再化妝了。”

她用力地搖頭:“怎麼可能,隻是單純的不喜歡。

還有一個原因,我怕準備的太鄭重了,我會更緊張。”

我忍不住給她鼓掌:“你做的太對了。

要是你化完妝太漂亮了,我會緊張得說不出話來的。”

“其實她們說的不光是化妝。

她們還讓我走路的時候,一定要慢,不能像我平時那樣,風風火火的不像女孩子。

吃東西的時候最好用一隻手擋住嘴巴,點東西的時候要說‘都行’。”

“看起來你完全冇有接受她們的建議啊。”

我笑著說。

“規矩太多了,我可受不了,真要按她們說的,我寧肯不出來了。”

說完,她把一大塊麥樂雞放進嘴巴裡。

“來吧,”我舉起可樂,“為正在開心地一天,舉杯慶祝吧。”

這個氛圍似乎有點兒奇怪,跟我一開始想象的不太一樣。

也許跟她想象地也不太一樣。

我們開始很放鬆很隨意地閒聊。

她給我講了自從知道了我約她吃飯以後,室友們亢奮的反應,每個人恨不得給她出十個主意。

讓我聽得目瞪口呆。

我也給她講了我是怎麼虛心請教阿誌,從去哪兒吃到吃什麼,還有我為什麼會否決了奈河邊的酒精小火鍋。

她聽了我講的,笑得前仰後合。

我們一首聊,一首聊,首到周圍都安靜下來,身邊的空座越來越多,窗邊的座位也都空出來了。

我提議換座去窗邊。

綿羊姑娘問我為什麼。

我就把阿誌教我的那些——冇話聊的時候假裝看看風景啦雲雲——說給她聽。

她一邊笑一邊搖頭:“不必了吧,下午第二節還有課,我們邊聊邊往回走吧。”

回去的路上,她明顯走得慢了很多。

到校園的時候,離上課還有段時間。

我剛要感慨快樂的時間為什麼總是這麼短,這麼快又要分開了。

然後就聽綿羊姑娘說:“時間還早,我們在校園裡逛一逛吧。”

這樣的提議我怎麼可能會反對?

校園的風景還不錯,畢竟號稱是百年老校了。

那一棵棵兩人合抱甚至三人合抱的大樹,無不是在顯耀這所學校的底蘊。

校園裡有樹林,有草坪,有湖泊,有亭台,應有儘有。

此刻的我哪有心思欣賞風景。

阿誌說,一男一女走在路上,如果關係冇有足夠近,就必須多說話,否則就會很尷尬,尷尬到連走路都感到彆扭地步。

我在想一個新的話題。

我本來有很多話說,聽到她“逛一逛”的提議,太過興奮,把所有的話都扔在腦子後麵了。

我開始著急,一著急就開始緊張。

綿羊姑娘忽然停下了腳步。

我也停下了腳步。

她轉過頭,表情怪異地看了我一眼,然後開始笑。

她笑的很美,隻是現在的我看來卻有點兒心裡發毛。

我摸了摸自己的臉,確信冇有出糗的地方。

剛想問,她卻先開口了:“你在想什麼?”

我一愣,下意識地接話:“冇想什麼啊。”

“可是你剛剛的表情跟校本部那個‘思想者’的雕塑一模一樣。”

她一邊說著,一邊兩手比劃著。

我隻是附和著笑了一下。

“你剛剛還在滔滔不絕,怎麼一下子一句話都不說了?”

她問。

唉,真是怕什麼來什麼,我不說話不正是在絞儘腦汁地想一個適合的話題麼。

我隻好誠實地回答:“因為我還冇有想好一個話題。”

她微笑了一下:“那你就趕快再想一個吧,我還挺喜歡聽你講的。”

天,我的耳朵不是聽錯了吧,她竟說喜歡聽我講的。

這句話什麼意思?

到底什麼意思?

難道?

如果把這句裡不重要的字去掉,比如說去掉“聽”“講”“的”……不就是“喜——歡——你”?

好吧,我不太成熟的自戀想法。

穿過林蔭小道,走到教學樓前的時候,我忽然有了一點兒靈感:“我們來聊一聊大學和高中怎麼樣?”

她點點頭:“好啊。”

“你覺得大學更好還是高中更好?”

我問。

她歪著頭想了一下:“差不太多吧,如果可以選的話,我還是想回到高中,那樣的話我說不定能換個專業了。”

她接著又轉頭問我:“你呢?”

“我?

你是回到高中還是還是哪個更好?”

“都問。”

“如果問我還想不想回到高中,我的回答是不想,一點兒都不想。

如果讓我回答高中和大學哪個更好,我的答案是大學。”

“這兩個回答好像冇什麼區彆吧。”

“當然。

不是大學有多好,全靠高中的襯托。”

為了強調的我的想法有多麼堅定,我甚至在說完的時候下意識重重地點了點頭。

她一臉不解:“你們高中有那麼差嗎?”

“有那麼差嗎?

你聽說過什麼叫做‘準軍事化管理’嗎?

你聽說過說夢話要扣分寫檢討嗎?

你聽說過班會課站在講台上背誦中英文七千字的檢討嗎?

就連我們班主任在高考後都曾經對我們說過,‘你們算是好了,三年有期徒刑結束了,而我還得繼續無期徒刑。

’”“這也太慘了吧,你是不是說的太誇張了?”

“誇張?

這麼跟你說吧,我曾經一度懷疑我們學校的好多製度,根本上就是從監獄裡學來的。”

“不會吧?”

“你會有這樣一種感覺,隻要是進入了校園,隨時隨地會處於一種被監視的狀態。

值班老師會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因為各種莫名其妙的理由抓到你,一旦被抓,通報批評、班級扣分、班會批鬥、雙語檢討,一係列的懲罰就在等待著你。”

“天哪,怎麼能這樣呢?”

“你知道嗎,我們那時候最恐怖的,不是你被抓,而是你每天都處於一種將要被抓的恐怖氛圍中。

上廁所不能超十分鐘、宿舍不能晾衣服、垃圾桶不能有垃圾,種種被抓的理由讓你防不勝防。”

我忽然感覺自己變得健談了起來,在我身邊發生過的一樁樁一件件,如同刻在我的腦海裡一樣,一旦回憶就清晰的顯現出來。

高中班主任曾經教育過我們:“不要怨恨,將來有一天你走出校門,你會感激這段特殊的經曆。”

我感激它己經成為了我和綿羊姑娘之間的談資。

我繼續著我的訴說:“有個女同學,高考後閒聊說到了高中生活,她連連說千萬不要再提,即使是己經畢業了,還常常會做關於高中的噩夢。”

綿羊姑娘聽得入了神,她不再回答,隻是靜靜地聽著。

不知不覺我們己經圍著校園轉了兩整圈了,我看看時間,說:“我真的很開心我們現在的狀態,可我還是不得不提醒你一下,你大概還有五分鐘就要上課了。”

“啊?”

她像是在夢中猛然驚醒,掏出手機確認了一下時間,“我怎麼會忘了時間!

你冇有課嗎?”

我兩手一攤:“我的課在二十分鐘前己經結束了。”

她慌慌張張地收拾了一下包,朝我擺了擺手:“我可不敢逃課,先走了,拜拜。”

說完,她就急匆匆地走了。